明天的奥斯卡颁奖礼,最佳影片呼之欲出——
文 | 刘起
明天是奥斯卡颁奖礼，我们在这里先放个话：最佳影片获得者，十有八九就是《水形物语》。
万一不是……那最好是《三块广告牌》。
巧的是，两部影片都是福斯探照灯出品。
如今中国观众真的也很幸运，前两天，《三块广告牌》刚刚在国内公映，本月16号，《水形物语》也将上映。这种第一时间目睹奥斯卡影片的盛况，三年前我真的不敢想象。
《水形物语》（2017）
今天就来好好说说《水形物语》，一部电影能拿到如此多的奖，，这太有失偏颇了。
我认为，《水形物语》最厉害的地方，是它采用了一种微妙的叙事策略，既简单又复杂，既天真又世故，既单纯又野心勃勃，完美地平衡到一部童话风格的作品里，这其实是了不起的创新。
说简单，是指它善恶对立的童话模式；复杂，则是陀螺对童话的精确改写与移置。
天真的是跨物种的唯美爱情，世故的是，他将各种社会议题（排除异己、种族、同性恋、冷战）很自然顺畅地加入童话中。
单纯指的是陀螺个人一直迷恋、从未改变的怪物情结，野心指的是他大胆地对古典类型进行糅杂与融合。
1、这是一个甜美又暗黑的成人童话
爱情童话加社会议题的复杂叙事策略，结合陀螺超凡的视觉想象力，呈现了一个甜美、暗黑、浪漫、性感的童话。
整部电影像是深海中的一个氤氲的梦，幽深又迷人。影像华丽绚烂，场景复古优雅。
带有层次感的蓝绿色是影像主色调，从艾丽莎的公寓、家具、服饰到浴缸中的水，都是深深浅浅的绿。人鱼怪物的身体是诡异艳丽的蓝绿色，还有祖母绿色、梦幻一般的水。甚至反派的凯迪拉克，也是淡淡的水鸭色。
爱情发生后，红色成为艾丽莎的色调——红色的丝绸发带、红色的高跟鞋，再到结尾艾丽莎沉入海底时的红色风衣。
《水形物语》中，无法发声的艾丽莎，与无法使用人类语言的人鱼，没有过多的铺垫，也不需要语言的交流，就陷入了爱情。像所有童话中的爱情一样，简单而甜美。
在叙事层面，《水形物语》对一个经典的童话模式进行了大胆又非常巧妙的移置与改写。
这一经典模式是：一个邪恶的怪物（恶龙）绑架并囚禁了公主，王子历尽艰险打败了怪物，拯救了公主。其中，被拯救的公主-邪恶的怪物-勇敢的王子，形成一组三角人物关系。
《水形物语》对这一组拯救-被拯救的人物关系进行了颠覆性改写，公主（被囚禁的人鱼怪物）-怪物（邪恶的男性实验室主管）-王子（柔弱的哑女清洁工），人物功能彻底改变了。
邪恶的白人男性囚禁了一个人形水生怪物，身份低微的哑女清洁工历尽艰难，拯救了人鱼怪物，两个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人物功能的错位变形，使影片成为一个反童话的爱情神话。
但是，陀螺一边讲述这个浪漫的爱情童话，一边又在告诉观众，这绝不是一部迪士尼童话故事。《水形物语》中有一些成人元素，比如一开场女主角在浴缸，后面与人鱼在浴室水中的性爱，都超越了纯真童话的边界和尺度。
《水形物语》也是对童话的一种女性主义改写。艾丽莎不是童话中的美丽公主（欲望客体），也不是等待拯救的弱者，而是有着真实情欲、行动力的女性（欲望主体与叙事推动者）。在这段禁忌恋情中，她是主动的一方，也是欲望主体。在拯救行动中，她是推动叙事的行为主体，是拯救人鱼的英雄。
2、影片暗藏丰富的批判性
陀螺对人物功能的扭转变形，对童话的颠覆改写，目的很明确，以此呈现《水形物语》的核心主题——人类社会对于异己者、边缘人的党同伐异。还有什么比一场跨越物种的纯真爱恋，更能表现这一主题？
故事背景是60年代冷战时期的美国，所有人物的身份设置，都体现了影片的边缘人主题。
女主角哑女清洁工（残障+女性+社会底层）、女主的邻居好友（失业+老年+同性恋），同事（黑人+女性+肥胖）、男主角人鱼怪物（非人类+南美原始部落）、科学家（苏联间谍），都是保守、压抑的六十年代受到主流社会歧视和排斥的边缘群体，也由此呈现出种族、女性、同性恋、阶级、残障等各种社会议题。
作为一个墨西哥裔的导演，陀螺一直对异类的主题心有戚戚。
他在访谈中说，影片中「将异类视为敌人这种观点。是作为移民者我所体验的一切。我所感受到的是一片丑陋的暗流，。」
此外，陀螺加入了一个更加大胆的主题——跨物种爱情。，人与人鱼怪物的禁忌恋情，就将异类这一主题，带到一个新的维度。
《美女与野兽》中女主角与野兽相爱，但野兽只是被施了魔法的王子，在结尾还是会变成英俊的人类。《水形》的人鱼男主却是彻底的非人生物，这种超越物种边界的恋爱，也体现出后人类思潮中，一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质疑与挑战。
这一点，日本大师大岛渚在《马克斯，我的爱》中，比陀螺走得更远、也更深刻。大岛渚以电影为武器，颠覆人类社会的现存秩序。但没有童话的包装，女主角与大猩猩的人兽恋故事就变得异常冷硬生涩，令普通观众如坐针毡。
《马克斯，我的爱》（1986）
相对的，这类主题在商业类型电影与剧集中，以一种温和的、变形的方式出现，更容易被大众接受。比如《X战警》中人类对变种人的仇恨，《真爱如血》中人类对吸血鬼的歧视和暴力捕猎，都是一种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的行为。
《水形物语》中这些社会议题，，但也比较直白，如果是在一个现实主义的叙事作品中，显然并不合格。
但是，在一个童话叙事中纳入这些社会议题，讲述方式的幼稚、直白和浅薄，就变得合理了。
因为童话本来就是一种对于复杂社会现实、深层人性欲望的抽象与凝缩，在童话中，这些无法解决的现实困境，都被设置为一种简单的善恶二元对立，并在结尾获得解决。
类型电影也是一种当代童话，在类型电影中处理社会议题，往往比较简单。比如《逃出绝命镇》的种族议题，其实非常浅白直接，但放置在一个惊悚类型片的框架中，就大受好评。
3、高难度的类型创新
《水形物语》通过对多种类型进行杂糅与改写，以此来革新类型片。在类型片中加入作者性与创新性，也是陀螺在好莱坞颇受推崇的原因。
《水形物语》是多种类型电影的大融合。幻想片（怪兽片）、爱情片、间谍片、歌舞片的元素，以一种流畅的方式混合在一起。
首先是幻想片。陀螺一直有很深的怪兽情结，从《潘神的迷宫》《地狱男爵》系列到《环太平洋》，都在塑造形形色色的怪物。
《黑湖妖谭》（1954）
《水形物语》是陀螺对童年最爱的《黑湖妖谭》（Creature from the Black Lagoon）的一种致敬。
「我六岁的时候，看到《黑湖妖谭》中朱莉·亚当斯身下的那条水怪，就有种全身过电的感觉。我被它的美感动，激动得直掉眼泪。我迷恋朱莉·亚当斯，但又很单纯地希望她和那条水怪在一起，最后他们没有。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致敬这部作品，并把结局翻转过来。」
从《地狱男爵》中的鱼人到《水形》中的人鱼怪物形象，都与《黑湖妖谭》一脉相承。
然而，跨物种恋爱虽然大胆叛逆，但怪物的形象其实相对保守。
《地狱男爵》（2004）
当观众已经熟悉了《地狱男爵》中水形生物外形的鱼人、红色皮肤有兽角的地狱男爵，《X战警》中蓝色皮肤浑身鳞片的魔形女、蓝色毛发的野兽、长着尾巴的夜行者，再来看《水形物语》中有身体再生超能力的人鱼，就不再觉得这是一个令人恐惧或恶心的异形生物或低等动物，而是一种比较接近人类、甚至因为具有超能力而比人类更先进的生物。
结尾，一直虐待人鱼的反派，在看到中弹人鱼自愈后喃喃自语，「你是神啊」。
但《水形物语》更多是一个爱情童话。
陀螺用怪兽片的古怪外形，跨物种的奇观禁忌，来包裹一个柔软的爱情故事。女主角与鱼形生物的恋情，克服了语言、文化、外形甚至物种的差异，虽然没有过多铺垫，但这种简单直接、没有理由与逻辑，不正是爱情的本质。
另外，间谍片元素的加入，既为影片制造了一种紧张的氛围，也帮助推动爱情故事的走向。鱼人是冷战时期美国军事科研机构用以开发对抗苏联装备的研究对象，当他们一无所获打算杀死并解剖鱼人，才引发了女主角的拯救行动，也推动恋情进一步发展。
歌舞片则用来表现女主角的性格与她的爱情。在女主角将要与鱼人分别时，出现了影片唯一一场幻想戏，女主角幻想自己开口歌唱，诉说她对鱼人的恋恋不舍与深情，并在幻想中与鱼人共舞，这一段歌舞致敬了歌舞片明星弗雷德·阿斯泰尔的《海上恋舞》（Follow the Fleet，1936）。
《水形物语》（2017）
《海上恋舞》（1936）
另外，《水形物语》中还包含很多怀旧迷影元素，这也是奥斯卡评委钟意的叙事元素。
女主角虽然不能说话，但却热爱音乐、舞蹈和电影，她的电视里一直播放着经典好莱坞歌舞片，楼下就是一个电影院。当女主角与鱼人在空旷影院的大银幕下拥抱，也像是陀螺写给经典好莱坞的一封情书。
陀螺在类型框架中大胆革新，糅杂与融合各种古典类型，又用反童话的方式来重新讲述一个当代爱情神话，同时加入各种批判性的社会议题。
你可以指责他保守或狡猾，也可以赞美他勇敢与创新，但这种创造性非常珍贵，是好莱坞类型电影能一直发展的动力。
现在，你能理解它为什么是奥斯卡的最大热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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