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青年（三十一）
上完前两节课后，教室的小喇叭响起，要求全年级学生拿着笔记本和板凳，在学校操场上集合，召开主题为“整风大会”的会议。
主席台上，坐着左冷禅、尤师太、三年级各班班主任，会场四周有保安队的在巡逻。他们在高处，威风凛凛，脸上的表情有着整齐划一的肃杀。在台上，还放着一个稻草人，稻草人的头上，还贴着一张李海军的照片。那是李海军入学时候照的，照片上的他，一脸英毅。
我们每个人带着自己的板凳，坐在冬日下午的阳光里。我看到温馨也穿着格子长款风衣，坐在前面。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说是整风，其实是李海军的个人批判大会，会议由左冷禅主持：“同学们，众所周知，近期我们学校出现了一小股逆流，这一小股逆流兴风作浪，挑战校规校级，置学校正常教学秩序于不顾，想必大家已经听说了，这股逆流的罪魁祸首就是三四班的李海军，这个人胆大妄为，屡次上纲上线，反复挑战我们校规校纪的极限，是可忍孰不可忍！学校本着大局出发，对他一忍再忍，但是这股逆流却利用学校的这种信任和苦心，掀起滔天大浪。不仅当众和老师顶撞，而且竟然掌掴老师，暴打学校领导，而且还当面辱骂我们尊敬的龚校长！同学们，龚校长为我们学校操碎了心，竟然出现了这样一个白眼狼。同学们，他竟然敢辱骂我们德高望重的龚校长啊同学们！”
左冷禅说到这里，愤怒地站了起来，朝着舞台上贴着的李海军照片的稻草人挥舞了一下拳头。
会场上的学生脸上都露出一种愤怒的表情，有的女生还在窃窃私语：“李海军儿真是不识好歹的杂种！”
“连校长都骂，这不是没了人性了吗？”
“打老师，哼！谁给了他恁大的权利！”
……
李海军仍然在照片里，微笑着，用睥睨一切的眼神横扫着舞台下面的一切。
左冷禅伸出右手，往下压了压，接着说：“同学们先静一静，一会有机会给你们表达对这个魔头的愤怒。古话说得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我们英明的龚校长领导下，振臂一呼，他领导广大老师和广大学生，，将李海军这样一个恶瘤从学生队伍里清除了出去！这是值得我们全年级师生载歌载舞欢庆的大事喜事！今天召开这个会议，就是想彻底肃清李海军遗毒，，自觉站到正确的队伍中来，与他划清界限。杜绝再次出现又一个李海军！下面呢，请广大师生踊跃发言。”
这时候，像是安排好的，旁边的一位班主任率先抢过话筒，说：“左校长，我就先说几句吧，抛个砖，引个玉。李海军呢，我在以前教过这个学生，这个学生给我的印象就是很聪明。”
她说到这里，左冷禅警觉地看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说：“王老师，请注意立场。”
王老师点点头，接着说：“你听我说完左校长，这个同学虽然聪明，但是呢？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比如呢，他总是喜欢在课堂上接话，显示自己很聪明的样子，还总是喜欢站在老师的对立面，觉得老师说什么都是错的。”
说到这里，她站了起来，食指伸了出来，不停地捣着那个稻草人的方向：“我就想问你了，李海军儿！如果老师说什么都是错的，国家还举办学校干什么？！学校还请这么多老师干什么？！你李海军喜欢逞能，还当学生干什么？！为什么不自己去开办一个学校？！为什么不去自己当校长？！哪一个老师不比你吃的盐多？你李海军儿嘴上才长一撮毛，就在这里装先知！以前你在课堂上把我说的哑口无言，我今天就要在批判你的大会上，把你说的一文不值！当学生，就要有个当学生的样子，这也怀疑那也怀疑，干脆就不要做学生了。‘尊师重道’的思想，是我们老祖宗给我们后代留下来的精华，李海军这样的家伙，简直就是背道而驰！他眼里没有老师，没有一切！李海军就有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天下为他独尊的可恶嘴脸！目前有这副丑恶嘴脸的人不在少数，我们就是要把这种骄傲的臭分子批倒批臭，撕掉他那骄傲的自尊，看不起我们知识分子的自尊，把他揪到阳光下面，露一露原型！”
这位老师声色俱厉，说的扩音器嗡嗡直响。说完，她站了起来，对着稻草人“呸”，吐了一口吐沫，涂抹飞到了稻草人的肩上。
“啊，很好，王老师给我们开了一个好头！”左冷禅表示赞赏。
这时候，旁边一位被邀请来的保安，脖子上贴着几个创可贴，也来发言了：“这个李海军儿，真不是个东西，大家请睁大你们的狗眼……哎不对，大家请睁大你们的眼，看看他把我打成什么样子，他就是那种动不动就上手打人的坏学生。他屡次逃课，原来俺们不让他出校，谁知道这小子狗急了会跳墙，那么高的墙头，他一翻就能翻过去！对了，我还知道，他还很多次伙同他的一些同伙，聚众看，被我发现过好几次晚回学校的。我还看到走路的时候，他还揉着他的裤裆！他现在只是看，看着看着，就发展成骚扰小姑娘了。要不是我们保安队对校园无缝隙加大安保管控，没有李海军这种坏人的可乘机会，说不定他早就作案了。我还听说，他看的时候，还总是喜欢拿着卫生纸，哼！想起来真是龌龊啊！真是腌臜！！”
他说到这里，也对着稻草人“呸”了一声，吐了一口口水。
保安揭发得过于隐私，引起下面男女同学一阵交头接耳。左冷禅看气氛不对，忙制止了猪一样的队友,让另外一位老师发言：“说起李海军，我虽然没有教过他，对他不算了解，但是每次在路上和李海军遇到，都能感到他的盛气凌人，他的不把天下人都放在眼里的猖狂！有一次，他骑着自行车从前面气势汹汹的过来，差点没有撞到我，他连一声对不起都不说，怎么？你快撞到人了，你就不应该说一声‘对不起’吗？我听说他们家里很有钱，父母是大老板，你家里有钱，你就应该不把我们这些穷里生苦里长的人放在眼里吗？我们学校的风气，就是被这种没有教养的学生给带坏的，真是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啊，真是没有教养，谁要是教上一两个这样的学生，真是生平的耻辱啊！啊！呸！”
一团吐沫朝着李海军的稻草人发射了过去。
尤师太早就迫不及待了，她接过了话筒，也进行了发言：“作为李海军的班主任，我首先先在这里给大家道个歉，学生不教，班主任之过，我手下出了一个这样的货色，是我从教生涯的耻辱。我给大家说声‘对不起’，我对不起龚校长，对不起校委会，对不起各位老师的厚望。”
她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无比沉痛地给大家鞠了一个躬。
“说起李海军，我一肚子气。我教了他快半年，我就没有见过他在教室里，抬头听过老师讲过课，我就纳闷了，不听老师讲课，你怎么每次考试都考第一？后来他主动坦诚了他去政教处库房偷过比如吉他等东西，那么，政教处库房你都能进去，试卷的库房他肯定也进得去！一开始我还念在学习成绩不错的事实上原谅他，现在看来，哼哼，没那么简单！我当他班主任的这么长时间，他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他心里，对我们教师阶级，对我们知识分子阶层，怀有多么深的仇恨！该有多大的蔑视！每次我都想说：李海军儿，你别在座位上不务正业，要好好学习，听龚校长的话，听老师的话，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的人生他做主，他的脑子不是别人的跑马场！大家想想，这骨子里该是多么骄傲，才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以龚校长为首，左校长为副手的学校领导，将李海军这样的杂碎开除，我作为他的班主任，我双手拥护校委会这一正确举措，绝不袒护！我现在就对李海军儿有一点要求：出去之后，别说是我的学生！我觉得丢人！我看了，这样的人，！劳教所的大门也时刻为他敞开着，全中国的学校都不会要这样的学生的！”
“啊！呸！”尤师太也站了起来，对着李海军的稻草人吐了一口口水。
这时，左冷禅妇唱夫随，连忙接上话茬：“对了，这里给大家说一下，我们已经向周围最近的几个中学发出了信函，把李海军儿的罪行进行了列举，请求周围几个学校一致对李海军儿封杀！我相信，这样的学生哪里都不会接收的。好，你接着说。”
班主任还想发言，想了几下，卡了壳儿，忍不住对左冷禅说：“刚刚想好的话，被你一打断就忘了，你总是这样，刚找到一点感觉就让我没感觉了。”
她说话的样子，像是夫妻间的插科打诨。
台上秒懂的老师们掩着嘴想笑，下面的早熟的学生也捂了捂嘴，左冷禅只好拿过话筒说：“有没有自愿发言的同学，你们长期在他身边，有没有要揭发和控诉的？有要揭发和控诉李海军的，说明思想觉悟很高，已经自觉站到我们队伍中来了，校委会决定：只要今天在批判会上发言催人警醒，将自动去掉以前学校给你们的一切处分！扣掉的学分呢，也能自动还原！”
此言一出，台下人声鼎沸，的确，这个条件太过诱人，谁身上不是背着一两个处分？谁又没有被扣除过学分？只要走上舞台，随便说上几句话，可以一举洗白，这个条件，确实足够诱人。
不出意外地，何伟先举起了手，他作为班长，自然要紧跟路线，带个好头。他穿着一件布满油渍的大袄走上了讲台，拿起话筒，义正辞严地说：“我是三四班的班长，我和李海军儿从一开始，就是对立的两个阶级，我们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他眼里面，从来没有‘班长’这样一个概念，从来都是独断专行。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建立了一个王国，这个独立王国一根针也插不进去，一滴水也滴不进去，他越来越肆无忌惮，。他出教室，不上课，从来不会给班委会打一声招呼。其实，要不是学校领导念在他每次考试都考第一名的份上，他的学分早就扣完了，他被开除十次也够了。他还在座位上搞危险的发明和实验。我也曾经代表过学校去管理他，但是他抵触情绪特别明显，我说一句他说十句，简直是要骂街了。现在，这个万恶的家伙被学校领导踢出了纯洁的教育队伍，我作为班委会的一员，对这个决议真是拍手称快。这件事情，更加让我知道：李海军儿再强大，再顽固，实际上还是渺小的人物，没有什么了不起，校领导一个指头就能捅倒他，他再顽强，也抵抗不了秋风落叶下长安。”
说到这里，何捕头伸出食指，指点着稻草人，大声斥道：“李海军儿！我真不知道，你神气什么？！你有什么可神气的！原来还佩服你学习好，今天听了尤主任的分析，我彻底地对你有了一个更加全新的认识，你真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连试卷也偷看，我说他每次考试都比我高那么多分，原来是有蹊跷啊！我每次拼死累死，才考第二名，被这坏分子压在下面。哈哈，以后不会了，推翻了压在我们的头上的这座大山！以后我们这些靠着正规途径学习的学生，也能扬眉吐气了！我也希望我们三四班同学要擦亮眼睛，坚决拥护校委会决定，自觉地站在以龚校长为首的校委会这边，服从学校管理，好好学习，懂校级遵班规，每一个学生都要明白：灰尘不扫不少，学渣学混子，不斗不倒！啊！呸！”
这一口口水，直接吐在了“李海军”的脸上，照片上的李海军的眼角，多了一滩口水，在迅速向下滑去，像是一滴泪。
何伟吐完口水，伸出拳头，对着天空挥舞了一下，大喊：“龚校长万岁！左副校长千千岁！”
下面的一部分学生也被带动起来了，也轻声跟着他一起喊：“龚校长万岁！左副校长千千岁！”
左冷禅接过话筒，频频颔首，对这个发言甚是满意。
接着发言的是张辉，张辉和李海军有着深仇大恨，批判的积极性早就调动起来，迫不及待想要说话了，他穿着县二中的青年装校服，潇洒神气，他一上台，台下的不少女生就露出了花痴的表情。张辉上台后，还不忘记故意撩了一下自己的衣角，露出皮带上带的BP机。
“我刚转回来没多久，就听说了李海军儿的大名，说他是个奇才，我一直想要见识见识。有一次我的复读机坏了，我想要找他修理，可是他不理睬我，一脸的看不起，怎么了？老师教育的助人为乐的精神哪里去了？团结友爱的中学生守则哪里去了？后来，他极度不情愿的给我修理了复读机，没想到，一晚上就坏了！哼！说是奇才，没什么了不起嘛！我就去找他，让他再修，没想到这家伙已经不会修了，就把复读机放在桌子上，故意让我难堪。左副校长出于挽救他的心理，没收了在那里存放的复读机，后来，又担心耽误我用复读机学习英语，还给了我，李海军这个家伙就跳出来了！他为了他那可怜的自尊，为了他那变态的自尊，就跳出来了！疯狗一样地咬向左副校长。我们全班同学都看着呢，李海军的行径真是让人大跌眼镜！我在县城读书的时候，也没有见过如此卑鄙无耻的学生！我觉得，这样的学生不开除不足以平民愤，这样的家伙在这里一天，占据了一个座位，就是对我们教育资源的极大浪费！我坚决拥护校领导这一处分决定！”
说完，他潇洒地甩了甩青年装的下摆，走到了稻草人的身边：“啊！呸！”
一口口水糊在了“李海军”的脸上。
这时，一位同学举起了手，他是我们同班同学，也在最后一排，李海军以前没有少给过他帮助，不过他身上已经是留校察看处分，濒临开除的边缘，这次自然要争取一个机会了。
他上台后，拿起话筒，手还有点颤抖：“关于李海军，我想控诉！他长期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务正业，搞一些危险的发明，有一次我问他，我说李海军，你天天在这做实验，你就不怕爆炸吗？他当时就说：炸了才好呢，把这个学校炸平了才好。大家听听，这是什么话！说出这话的人，还有一点人性吗？还有一点良知吗？他是有一颗多么险恶的用心？！这样的人存在这个世界上，简直是一颗定时炸弹！作为学生，我坚决拥护学校的英明决定，铲除这样一个毒瘤，净化我们的学习环境。我觉得，学校这一英明的决策，简直是挽救了我们的教学楼，挽救了我们的生命！自从李海军走了以后，我感到学习也有劲了，连空气都新鲜了，再也不用担心学习被打扰了！龚校长万岁！！左副校长千岁！啊！呸！”
一口口水，又糊在了“李海军”的脸上。
左冷禅点点头，发表了即时评论：”这位同学说的不错，群众的眼睛就是雪亮的，是坏人就是坏人，这位同学的认识多么鞭辟入里，感受是多么深刻。李海军儿要是再那样实验下去，说不定我们学校还真的被他给炸了。得亏这位同学发现及时，并提了出来，这位同学处处站在学校的立场，有着大局观，以前犯过的错，也既往不咎了。”
下面又有人举手，这位同学是三一班的，可能就不认识李海军。他上台之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指着稻草人一阵乱吐，边吐边骂：“李海军，你混蛋！你自私！你败坏校风校纪，你胆大妄为，你无耻……”
他一系列的排比句，也让左冷禅坐不住了，只好摆摆手说：“这位同学请冷静一下，不要带着太多感情色彩，毕竟我们这是一个公共场合，也是一个有着理性的批判会！”
下面发出了一阵哄笑，左冷禅瞪了一下台下，周围的几个保安立刻在旁边呵斥：“笑什么笑？！严肃点！”
“不许笑，我们整风呢！”
……
接下来又上来一个学生，上台就说：“下面我控诉一下李海军，李海军和我是邻村的，他品行不端，从小就偷鸡摸狗，上房揭瓦，是方圆几个村子里出了名的无赖，我就搞不明白，这样的家伙怎么上得了中学？估计考中学的卷子也是抄的别人的吧？我还听说过，有天他们家蒸了一顿包子，割的肉少了，擀的皮儿多了，就包了一些韭菜馅的，你说说，这个家伙竟然一顿把肉包子全吃完了，剩下的素馅包子全给他哥吃，你说说，这样的家伙，多么自私？！他连亲人都不爱，还指望他爱社会吗？还指望他爱学校吗？还指望他爱国家吗？我虽然和李海军是老乡，但我坚决和他划清界限，坚决站在学校和组织这一边！我要代表父老乡亲，把李海军开除出乡籍！开除村籍！”
只有我知道，李海军只有一个姐姐，是没有哥哥的。这个哥们上来就编造了一个故事，台下的学生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候，我看到有越来越多的同学开始举手，很显然，大家都是浑水摸鱼，反正批判的是一个万人踩踏已经乘鹤而去的人，同时，批判的同时还能给自己带来切实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小刘松坐在我身边，他一直嬉笑着看着周围的一切，裹了裹身上的棉袄，时不时抚摸一下长发掩盖下的耳机。
我坐在那里，看着天边的云彩，看着冬日下午瓦蓝瓦蓝的天空，看着学校围墙外已经脱发完毕的树木，远方还传来赵薇《有一个姑娘》的歌声，前方还有美丽姑娘的背影，在泛黄的阳光中安坐。如果没有面前的一切，这是一个美好安详的下午。
我听着耳边呼啸着批判我的朋友的话语，在想这个时候，我的朋友在做什么呢？他还好吗？
正在出神间，耳听得左冷禅说：“下面，我想请一个同学谈谈他对李海军的感触，他平常和李海军走得最近，也最清楚李海军的为人，我想请这一位同学上来做一个表率发言，据我所知，这位同学身上也背着好几个处分，我相信通过这次事件，他一定有了一个很深的感触，下面有请三四班的沈斌。”
周围人的目光一起朝我射过来，小刘松在旁边拉扯了一下我的衣服，意思是让我上台去发言，我看到温馨也在前面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迷迷糊糊中上了讲台，接过了左冷禅手中的话筒，我看了一眼下面的学生，一个个的人头，都好奇地看着我，我拿着话筒，有点颤抖。
旁边的“李海军”也陪着我，一起看着下面的人群。
我忽然觉得不那么孤单了。是的，我要向我的朋友放冷箭了，我要攻击我的朋友了。
该我了。
我看了一眼温馨，发现她正出神地盯着我，小刘松也取下了耳朵上的耳机，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的脸仰望成四十五度角，看了一眼学校的围墙，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卡在原地。
左冷禅看我不做声，就在一边对着话筒打圆场：“沈斌同学和李海军儿交情最深，也是受李海军毒害最深。同学们哪，要知道越是苦大仇深，越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沈斌同学，不要紧张，也不要害怕，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想必李海军一定没少给你苦头吃。不怕，有组织呢。这是给你的一个机会，立功赎过就看你这一次了。下面呢，我们给沈斌同学一些掌声，鼓励鼓励！”
下面稀稀疏疏响起了几声掌声。
我看到台下乌压压一片的人头，他们坐在那里，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活着一样。
我看到温馨紧咬嘴唇看着我。小刘松把耳机从耳朵上去掉，对我攥紧了拳头，晃动了一下，意思是加油。
我接过左冷禅手中递过来的话筒，我拿起它对准我的嘴，用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李海军”稻草人，我要发言了。
“我要控诉你这个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李海军！我要控诉这个龟孙！”
左冷禅禁不住提前鼓起了掌。我看到台下寂静了，他们都知道我平日里和李海军形影不离，最想知道我对他的评价。
“李海军，你真的是胆大妄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能挑战这一切？你以为你有几根汗毛，就能撼动这牢不可摧的大厦？你以为什么都是对的？对与错已经错位多年，你一个人能重新摆置过来吗？你已经无可救药了，你已经疯了，在动物庄园里你还想当人，痴心妄想！你还想走你自己的路，你还想和我们不一样！痴人说梦！你要知道，我们都是零件，我们不是人，我们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种动物，我们是狗杂碎，我们是猪圈里的猪猡，我们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温顺的狗！我们是一切动物，唯独就不是人！！李海军，你有什么理由那么自信？！你以为你有朋友吗？你以为会有人会同情你吗？你错了！这里没有人！更没有你的朋友！一旦你落水了，没有人帮你，只有人踹你！如果你看到了今天的场景，你还把自己当人吗？你还会坚持自己吗？你个龟孙？！你还会坚持自己吗？你个混蛋？！”
在我说话的期间，左冷禅已经几次示意我停止了，但我的口才如脱缰野马，怎么也束缚不住，我几乎是歇斯底里的状态，一边游走一边说，最后左冷禅不得不上来，把我的话筒给夺了去，下面的学生炸开了锅，在人声鼎沸中，我几乎是被左冷禅从台上踹了下来。
左冷禅十分尴尬，接住话筒就说：“刚才这位同学，怀着对李海军刻骨铭心的仇恨，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也反思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沈斌同学已经是留校察看处分了，，扮演了举重若轻的角色，他今天上来的发言，反思也进行的不彻底，我们本来想给沈斌一个勒令退学的处分，鉴于他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地还不至于那么不可救药，我们决不放弃拯救一个还有希望的学生，还是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所以呢，经校委会研究决定，决定给沈斌同学勒令退学处分！”
他绕口令一样说了半天，最终还是得出了将我开除的结论。
台下发出了一阵唏嘘，温馨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
左冷禅又说：“龚校长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绝对不放弃挽救任何一位还在垂死挣扎的学生，为了贯彻龚校长这一精神，也给沈斌同学一线改造的希望，看在全校学生的份上，我们决定：这个勒令退学处分，缓期两个月执行！”
下面一片哗然，因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罪名，连开除也有缓期这么一说。
我回到座位上，还没坐定，就听到小刘松低声对我说：“牛逼”。
左冷禅说：“好了，同学们，这次李海军事件的教训是深刻的，我们要肃清这一遗毒，任重而道远，好在我们已经打漂亮了这场攻坚战，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下面，我们德高望重的校长为了表示对我们打赢这场攻坚战的鼓励，也亲临了今天我们的会场，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龚校长的到来！”
“哗啦啦”的声音，全体学生和老师，都站了起来，齐刷刷地鼓着掌，眼睛朝着一个方向望着。
龚校长在拐角处出现了，在左冷禅的引领下，他挥着手上了主席台，下面的掌声响成了炸天的模式，学生口中整齐地喊着：“龚校长！龚校长！龚校长！”
龚校长的手向下轻轻摆动着，像是微风吹动着的杨树叶，脸上依然是画上去的微笑表情。他迈着计算好的步子走上了台子，但是右手一直向着下面挥动着。前几排有的女生，像是看到了救命恩人，一边悄悄抹着眼泪，一边注视着游走着的身影在喊着：“龚校长！龚校长！龚校长！”
最终，龚校长坐定在主席台上，面前的茶杯很快就被续上了热水，热气腾腾。我们在寒风中坐了很久，都冻得麻木了，但是看到龚校长能喝到那杯热气腾腾的水，我们的心也热乎乎了。
“同学们哪，你们好，今天下午天气比较冷，大家坐在这，我也于心不忍，为了不打扰大家学习呢，我不占用大家太多时间，简要说三点，好的，我先讲第一点，第一点呢，分为九个小点……”
下面，响起了笔尖在纸田上沙沙游走的声音。
“在距离千禧年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学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作为校长，首先是感到很痛心，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开除哪一个我心里都很难过啊，但是啊，看到少数的学生不知道悔改，还是和我们的欣欣向荣的主旋律背道而驰，我也是深表遗憾。我一直强调，没有铁的纪律，没有好的制度，一个团体是没有办法运行的。在世纪末的末尾，我们清除掉我们队伍里的一些不和谐的音符，纯洁了我们的队伍，让大家更有力气去齐心协力跨世纪了……”
……
等接近三十个小点讲完的时候，这场讲话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天快黄昏的时候，伙房那边来人报告，说做好的饭菜都凉了，龚校长才交代了几点迎接澳门的事宜后，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这次谈话。
龚校长讲完话的时候，左冷禅带头鼓掌，要求大家站起身来，欢送龚校长。
大家在一片咳嗽中，抹着鼻涕，看着龚校长挥着手微笑着消失。
批判大会的最后节目就是痛打落水狗，以班为单位，排着队围着“李海军”的稻草人转上一个圈，转的时候对着稻草人吐上一口口水。等我排队到跟前的时候，天色太晚，我已经看不太清楚李海军照片的模样了，只看到稻草人浑身湿漉漉的，布满的都是口水。
最后，在会场前面，由左冷禅亲自拿着打火机，点燃这个稻草人，不过因为稻草人上口水太多，以至于总是点燃不着，最终还是一个保安从旁边的摩托车里面吸出来一点汽油，浇上之后，在熊熊的大火燃烧的时候，李海军的照片随着布满口水的稻草人化为灰烬，会场上响彻着震耳欲聋的声音：
“龚校长万岁！！”
“打到坏分子李海军！！”
“龚校长万岁！！”
“李海军滚蛋！！”
……
狂欢之后，依旧是灯火辉煌的晚自习。
晚自习的时候，尤师太把我叫了出去。
“左校长托我问你一句话：李海军大势已去，你究竟是站在哪个队伍里的？”
“我不属于任何一个队伍，我就是我。”我还在下午的愤怒情绪之中。
“瞧你下午发言阴阳怪气的。左校长说了，这两个月看你的表现，表现好了，可以考虑撤除开除的处分，要是表现不好，随时开除。”
“我知道了。”我快要被紫罗兰香味熏晕了，只想早日结束这次谈话。
“回去吧。好自为之。别说我没有挽救你。”尤师太摆摆手，屁股东调西调地去了。
我们的公众号是：chumaitianji，二维码如下图，长按关注，我们不苛求所有人的关注，我们只希望同路人的回眸！
